《 散文 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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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的外祖父》

我從小在外祖父家長大。我們山東人稱外祖父姥爺。
姥爺姓劉,名念慈。學名憶孔,參加共產黨當翻譯,革命時期叫劉真。
我的姥爺家是有名的大地主,姥爺的父親有5個媳婦,生了13個孩子,活了九個。我姥爺是家裏老二,山東人深受孔夫子儒家文化影響,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。姥爺是南京金陵大學英文系書生,後來一直在中學教書。

姥爺長相很美。我迄今還沒有見過比他更美的人。如果大家能看到他的照片,會確信我說得是實話。姥爺床頭放著紅樓夢,蒲松齡的聊齋,平安從來沒聽過姥爺給我講過一個故事。姥爺的書平安沒有翻過一次。姥姥怕蛇,姥姥說,我家沒有蛇,你也別怕,因為蛇怕書,咱家家裏有很多姥爺的書。

姥爺平時不愛講話,我在和姥爺15年共同的生活記憶中,姥爺直接說我就三次。只有三次,因此我記得特別清楚,記得每一個細節。

第一次, 是我很小的時候,大概不到4歲。上幼稚園,每週回家一次,姥爺將我放在自行車前面的擋杆上,帶我回家。和姥姥說,到家了!把我放在小板凳子上,我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,一句話不說,就那麼坐著發呆。每次都是這樣子。有一次,坐了很久,看見姥爺走過來,舉著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來晃去,看著我的那一眨不眨的眼睛,說話了,咳,你這孩子怎麼不會眨眼睛呢?會不會是在幼稚園受了刺激啊?這麼呆呆地坐了這麼久,還不起來?我不講話,心裏想笑,這個老頭!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姥爺走去給姥姥說,這孩子會不會是受了什麼刺激。。。
第二次, 是我7,8,歲的時候,姥爺讓我抄寫什麼檔,好像必須我寫,我不會,姥爺寫好讓我抄下來。我很不情願,抄了一會兒就不幹了。姥爺對我說,你看你,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難辦呢?我就回答說,姥爺,你說說,我怎麼才能不難辦呢?姥爺沒有回答,卻哈哈大笑起來,重複我的話,哈哈,我怎麼才能不難辦呢?哈哈哈哈,笑起來沒完。我奇怪的想,這有什麼可笑的呢?他怎麼這麼笑?但是我沒有問,我從小不會問為什麼。從來沒有問過姥爺一個為什麼的問題。
第三次, 是我14歲的時候,我在縣一中上學,放假來濟南看望住在大眾報社舅舅家的姥爺。我對姥爺說,姥爺我也學英語了,姥爺說,是嗎?說一句我聽聽。我就說,LONG LIVE CHAIMEN MAO 毛主席萬歲。這是我學的第一句英語。什麼?姥爺好像沒有聽懂我的英語。我就又說,毛主席萬歲。毛主席萬歲!姥爺用英語說,接著爆發出響亮的笑聲。他沒完沒了地笑起來。在那間小小的房間裏來回走步,想想就笑,搖著頭笑。吃飯的時候對我說,你今後上大學去吧。

這是我的姥爺對我提出的唯一要求。我記住了!

我上完中學,又工作6年,就是說姥爺說了這句話8年以後,我到濟南上學了。我第一件事,自己坐火車回老家萊蕪,姥爺在烈士陵園,我告訴姥爺說,姥爺,我上大學了。那天下了大雨,很大的雨,空大的陵園只有我一個人。。。